连载生死边缘ICU医师手记十八

题记：ICU的工作就是为生命筑起最后一道防线。

第十八回　会救人懂人情医者善行，生有限死无定终末恶症

上回我讲到年初一ICU收了一个脖子被切开的孩子，切开的脖子里还插着一根吸管。病人已有了窒息情况，我们立即给孩子进行了气管插管，清理干净了气道。

孩子安全了，我走出ICU，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、磁砖铺成的地板上，面无表情，呆呆地望向ICU电动门的小窗口里。

电动门打开了，她还是呆立着，一步也没有向前挪动。远处站着一个青年男性，一对老年男女。老女人不断地嘟噜着什么，我也没顾上细听。看我出来，那个青年男人也怔了一下，才问到：“大夫，没事吧？”我的脑子在飞转，我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对这个家庭产生重大的影响。我没有理那个青年男人，而是把脸转向了那个呆立着的妈妈：“你救了你的儿子一命。”我微笑着肯定了妈妈的行为。那个年轻的女人，好像没有了人气似的女人，突然“哇”的一声大哭出来，身子一软，就要瘫软下去，那个年轻的男人快步上前，连拉带抱地搀起了她。

后来，我自豪地对我的学生们说，我当时肯定她作得对，是有很深的思考的，一个医生，不能只会救人，而且要懂得心理学和人情事故，我如果否定了那个妈妈的行为，可能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，那个妈妈有可能会一头撞向ICU的大门，或者，当然还有很多方式，即使不是如此，这个家庭也就完全破裂了。所以，你们一定要学好环甲膜穿刺，因为当你的孩子窒息的时候，你可以救他一命，而不必像这个妈妈那样大动干戈，差一点要了孩子的命。

初二，那个83岁的老人实在挣不住了，年也过了，虽然这个时候老人走对家属来说不是太能接受，但比年三十、年初一已经不知好多少倍了。家人也都快挣不住了。

胸外科今天还转来了一个食管癌术后广泛转移的病人，起初林大夫也不想收，但是，病人家属找了一堆的熟人，最后软磨硬泡，还是转来了。这样的病人有时候最难办了，病人已出现了腹腔转移，并引起了肠梗阻，一点东西也不能吃，只能静脉营养，而且每天还要清洁灌肠，更要命的是虽然已经消瘦得失去了人形，但神志清晰，言语表达正常。

老人不断地表达着自己的痛苦，要求护士和医生帮助他。他感到饥饿，他感到全身无力，他感到腹痛……，可是医生、护士对于他又有多少的帮助呢？

医院买来的一支针药，说那药价值九千多元，说专治这类病人的腹胀。我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药物，一个完全性肠梗阻，药物的效果不会太好，而病人目前的情况也没有了手术的机会。

大过年的，林大夫给老人应用了少量的止痛镇静药物，效果明显，老人立即能睡着了，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。

第二天，我们把病人转回了胸外科，因为他实在不适合住在ICU，首先是病人已是肿瘤晚期，不应该住ICU；其二，病人神志太清，在ICU内除应用药物睡着的时候外，一直惊恐不安。

当天晚上，胸外的主任就半夜里打电话找我，说：病人住过了ICU，就不安份了，说他在ICU也不疼也不难受，而且能睡好，回到胸外科就不行了。我笑了，当然了，在ICU里用了止痛镇静药，如果不管用，那是药有问题。

很少有清醒的病人在离开ICU后对ICU有好的印象。特别是在目前止痛镇静药物缺乏的时候，有一个老太太因反复室性心动过速，休克，经过了近十几次的电复律才活了下来，但她离开ICU，转到心内科后，大骂不止，说:在ICU里面她快要被揍死了，那里面就是地狱，那里面的人都是魔鬼。可是不巧的是，没过几天，老太太又心衰、呼衰了，心内科呼我去会诊，我看到喘憋得不行的老太太，还是忍不住想，哎！你还是需要这些你骂过的“魔鬼”来救你的。

我把ICU用过的药物详细地告诉了胸外的主任，他还是不放心，怕药物的副作用。没办法，我只好给值班的林大夫打了电话，让他帮助胸外科给病人应用了止痛镇静的药物。

老人用了药以后，难受的感觉是没了，可是没多久，老人就不明原因地死去了。后来，家属也反复找我，说：“我爸是怎么死的，为什么死得那么快？”我无言以对，一个肿瘤晚期的病人，腹腔内已经满是肿瘤，已经出现了肠梗阻，三个多月了没吃一口粮食，仅靠静脉营养活着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，重要吗？就像哈尔滨的那个天价老人，花了多万救一个肿瘤晚期的病人，是明智的吗？这样的病人住到ICU里是正常的吗？一个农民，或者一个下岗工人有这个能力让自己的老人花这么多钱救命吗？我一直在想那个非富即贵的老人的身份，肯定不是简单的像新闻中所说的只是一个退休老师。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病人家属的询问，我还不知道，在我们的法律面前，帮助病人减少痛苦，是不是合乎我们的法律？如果不合，我们该怎么办？

责编丨立　青

校对丨黄昏雨